第54章 黑白之中有山水(2/2)

他面色一变,带上了惊容:“你把这个给他了?”

白数睥睨地斜了他一眼道:“现在知道我的把握了吧?”

“但这只能确定他的生死,根本不能影响到那边。”

“能确定他还活着就够了。”白数看向面前的虚空,极远处是一片山脉,一段时间之前这里曾经出现过一座木桥。“这孩子始终给我一种感觉,就像当年的陈清玄一样,能从不可能中找到可能。”

“你对他很有信心啊。”

“那可是我的徒弟。”不待楚流渊冷笑,他接着说。“也是他们两个的儿子,还是你的外甥。”

“不过在那之前,我觉得你该先去清理一些虫子。”

楚流渊看向云乐县的方向,眉眼间那股寒意重新生出,如同冰原上的寒潭。

“那你呢?”

“我在这等他。”

陈半鲤并不知道现在外面有两个人正在关心着自己的生死,他现在正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棋盘上成块的黑白棋子。对面连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手指轻轻敲打着棋盘。

虽然面色毫无波澜,但其实连青此刻内心带着几分震惊。

这少年在逐渐融合自己那些记忆碎片的过程中,展露出了足以震惊世人的进步速度。修真者的棋道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推算,陈半鲤作为一个新手,落子犹自带着几分滞涩感,那些有些可笑的错误里却隐隐透着让连青微微心惊的推算能力。

陈半鲤的神识不算强大,甚至有些薄弱,但极为凝实。一道大江纵使奔流不息,但遇上浅滩也会止住前进的脚步;但陈半鲤不是大江,他是山林间一道若隐若现的清溪,如清塘镇后山的那条河流一样,声势不显却绵绵不绝,深不见底,纵使遇上浅滩也能蜿蜒流过,继续东流向海!

他神识的特殊之处加上某些原因,便汇聚成了这一幕。

第一局,连青让两子,陈半鲤溃不成军,刚入中盘便负。

第二局,连青让两子,陈半鲤中盘负。

第三局,中盘负。

第四局,依旧让两子,陈半鲤负三子。

第五局,负一子。

第六局,陈半鲤胜!

第七局,连青让一子,陈半鲤负四子。

两人已经下了二十四局。

上一局的战绩是陈半鲤负两子。

连青没有让子。

陈半鲤因为初步融合那些记忆碎片,落子中带着不少先人的痕迹,显得有些杂乱。但连青从那些杂乱中隐隐感受到了一种规律。

每个人的棋风都不一样,有人稳健,有人激进。连青以棋闻名于世的那些年里,他的棋风便是绝对的稳健。极致的沉稳平静代表着他对棋局的绝对掌控力,数十年中未尝一败。

但他的妻子死后,他就再也没有下过棋。

陈半鲤虽然继承了他的记忆,他的棋风却和连青大相径庭。

他从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,哪怕在其上节节败退,屡次被连青抓住破绽分而击之,但他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下法。

他在那些失败中展现出了无比冷静的判断,不激进不守成,没有情绪,平静到完全不像一个刚接触围棋的年轻人。虽然其中有连青的功劳,但年轻人该有的棋盘之上的冲劲他是半点都无,冷静到连青甚至有些无语。

棋风往往透露出了一个人的性格。

陈半鲤的机械般的冷静映射出了他对这个世界漠然的态度,就像清塘镇后的那条清溪,看似清澈,实则不问世事,只是一味流淌,把落花送去远方。

此时棋盘之上,陈半鲤艰难做出的一条大龙已是首尾皆敌,眼看便要投子认负。

连青看着棋局,已经等着陈半鲤认输了。

所有的点都被他锁死了,他浩瀚的神识很短时间内便推算出了所有走法,其中没有一种能帮助陈半鲤继续走下去了。

陈半鲤拈着一枚棋子悬于棋盘上。

黑色的棋子与泛白的棋盘对比分外醒目,透着些许清冽的感觉。

就像一张失败的画作上悬着的那支墨笔。

陈半鲤看着棋盘。

连青看着陈半鲤。

下一刻,那个墨点落在了棋盘上。

宣纸上一点墨迹晕染开来。

连青看着那个位置,下意识地认为陈半鲤是在乱下,是注定失败后的自暴自弃。但下一刻他就否定了这种可能,因为自暴自弃这种情感从不曾在陈半鲤的前二十四局中出现过。

于是他看向那枚棋子的位置。

那枚棋子没有尝试拯救那条大龙,而是遥遥落到了棋盘上的一片空白处。

无论让谁来看,那都是极为胡乱的一步。

但连青看着这个黑点,那点黑色在他的眼中逐渐放大。

那枚棋子与大部队遥遥相望,显得与黑棋很是疏离。

但他在其上看到了一种极微弱的可能。

不是胜利的可能。

但这一步至少为陈半鲤再次争取了生机。

这时他再回头望去,才发现那不是随意的一笔。

墨迹的两边向外延伸出尖角。

那是黑山白水间的一叶孤舟。

枯干的山水中它自游曳,显得很是悠闲,与这片风景很是疏远。

所以它不属于这个世界。

不是此间人,于是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某种变机。

连青抬起头看向陈半鲤,轻叹了一口气。

他之前也对着陈半鲤叹过气,代表着些许怜悯,但那种怜悯是遥远的,没有生气的,就像在舞台下欣赏一幕悲剧。

这次的不一样。

其中隐隐带上了更生动的某种意味。

还是怜悯。

怜之疏离。

悯其身世。

像是在看着从前某个时刻的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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